碧雲高挂,庭院鎖清秋。

丫環鴛鴦捧著捧著錦盒穿過垂花門逶迤走進東跨院,踱步向北廂房而去。陣陣涼風襲來,細瘦的雙肩一縮,鴛鴦心想,都已這個時節了,怎麽主子還刻意尋來這玩意兒?憶起主子讓她偷偷當掉的蘭花蝴蝶長命鎖,她的心緊緊地楸了下。

鴛鴦跨進北廂房時,只見她的主子,秦家二姨太周氏正坐在坑上,手拈繡花針,對著面前的繡架發呆。

鴛鴦輕步趨前,屈膝一拜,道:“二太太,王掌櫃把您前些日子訂的東西送來了。”

周姨娘聞言囘過神來,微露笑容。“放到桌上吧。”

言畢,周姨娘放下繡花針,離開那繡了一半的“鯉魚穿蓮”。待她走到桌前,鴛鴦打開錦盒,讓她看清盒中物品。那是周姨娘上個月特別向王掌櫃訂制的團扇。

依周姨娘要求而特別尋來湘竹製成扇柄,黃腊的色底蘊著潤光,浮著紅褐色的斑紋,一如氣質溫潤清雅的美人,灑下點點淚珠。垂淚美人之上裱著素娟的圓形扇面,圓而亮白,仿佛中秋明月提前到來。

周姨娘取出團扇,細細觀賞。凃著丹宼的芊芊玉指在精致的團扇上流連不已。“好扇!”

周姨娘斜首對鴛鴦說:“鴛鴦,把餘額付給王掌櫃,另賞他一些錢,說我很滿意這扇。”

“是。”鴛鴦行禮退下。

周姨娘吩咐其他丫環收起桌上的錦盒,準備丹青。她想親自為這團扇繪圖題字。

要將諾大的“明唐寅班姬團扇圖”臨到小小的團扇上著實不易,可是周姨娘一心只想在這難得的團扇上描這畵。一勾一勒,周姨娘均全力注入自己的心思,尤其是班姬的眉眼,經周姨娘精心描繪之下更顯惆悵。一點一染,她都小心翼翼,仿佛不是在素娟上作畫,而是在畫她的人生畫軸。

接連數天的清閒無聊時光,就這樣被丹青揮灑在潔白的素絹上。

陽光漸漸退出這冷清的屋子。鴛鴦讓幾個婆子在主廳和兩旁的隔閒都點上燈火,自己則為專注繪圖的周姨娘點上桌燈,並為鏤空壽桃白玉香爐添香。

這白玉香爐是十年前周姨娘十七嵗生辰時老爺所贈。那時,秦老爺爲了購得這珍貴的香爐,還和東市綢緞莊的林老闆起爭執。兩人在古月軒内互相喊價,最後由秦老闆以原價的四倍價格購得此香爐。一時間,這事傳為城中佳話,說秦老爺千金一擲為紅顔,羡煞城中女子;但也有人說,經此一事,秦林兩家的恩怨又更深了。

昔日的千金美人周姨娘,如今日日將青春或繡入布帛中,或以丹青繪於紙上。

鴛鴦闔上香爐蓋,探頭瞧了瞧她主子的扇畫,只見一麗人手執團扇立於棕櫚下,跟前有一簇菊花綻放。

“二太太,您這畫可有什麽名堂?”

周姨娘對鴛鴦一笑,説道:“這是明代唐伯虎的班姬團扇圖。”

“班姬?可是那個寫《女誡》的曹大家?”

“不,是漢成帝的班婕妤。可惜她賢惠有才氣,卻不敵那趙飛燕,落得獨守皇陵,孤獨終老。”

說罷,周姨娘邊提筆書寫,邊輕吟班姬聞名後世的《怨歌行》。緩慢平淡的吟誦中隱隱洩露佳人的孤寂。那是女人自古以來的命運。

新裂齊紈素,鮮潔如霜雪。裁為合歡扇,團圓似明月。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常恐秋節至,涼飆奪炎熱。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

詩吟畢,筆亦停。一首哀詩已刻入畫中。

“二太太,這詩好像不怎麽吉利。”鴛鴦蹙眉輕聲提醒主子,她在秦家的地位可經不起任何打擊了。

可是周姨娘仿佛沒有聽見,反問鴛鴦,“鴛鴦,老爺什麽時候回來?”

“聼總管說,老爺要到八月十四才回來。”

“是嗎?”周姨娘的語氣恢復一貫的淡漠,聼不出是喜是悲。

“鴛鴦,把筆洗乾淨收起來。還有,外面起風了。讓人把屋外那兩盆菊花收進遊廊。免得半夜下雨淋壞了。”

“是的,二太太。”

鴛鴦退下后,周姨娘垂首凝望桌上的團扇,青蔥柔荑來回輕拂淚痕斑斑的扇骨。她沉靜的眼神罕見地閃著星光,似有所思量。

“一切就看中秋家宴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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