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無意掉落的小刀子能否切斷堅固的環?也許不行,又或許會像放件小事物在螞蟻每天行經的路綫中。雖然螞蟻仍舊會採用那條路綫,只是從此在那個地方,它們將做出小小的改變,繞個路,再回到原來的路綫……

 

在這一天漸漸邁向“過去”的時候,一直以來不甚準時的校車在夜幕低垂的M大校園裏不急不緩地行駛。車上的乘客寥寥無幾,大家幾乎都一臉疲憊,沉默地等待校車載送他們到達目的地。坐在最後第二排的伊凡隨著校車行駛時的搖晃,前後左右地搖擺,顯然已經被瞌睡蟲附身了。

            當校車在一個拐彎処急速轉彎時,伊凡攤開在腿上的書本掉到走道上,發出碰的一聲!突如其來的聲響敲醒了疲倦的伊凡。他身子一震,迷茫中急眨眼,慌張地左看右看,欲確認校車已行駛到何處。只見校車剛駛過了他所住的宿舍,伊凡跳起來,邊匆忙地撿起掉下的書,邊呼叫司機停車。“大叔,停車,停車!我要下車!”

            校車司機透過倒后鏡瞄了他一眼,心不甘情不願地把校車停在路邊,嘴裏不停地叨念著。伊凡在下車時一直猛道歉,但似乎仍無法平息司機的不滿。他後腳還沒着地,司機便開車走了。車門也還開著,為伊凡傳來司機大叔比阿婆的裹腳布還長的怒言。

            即使如此,也無損伊凡的心情。因爲此刻,他的心情已經跌到谷底,再不能有更糟的了。“啊——我怎麽會睡着了?原本可以背好這幾條法令的,現在一條都沒有背到!”

            “爲什麽這樣?現在慘了啦!今晚一定、一定不可以再讀到一半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伊凡懊惱地疾步經過宿舍大廳,雙手不自覺地緊抓手中的書,致使平整的書頁起了皺褶,仿佛此刻在他心中翻騰不已的驚濤駭浪。

            正當伊凡欲轉入通往男宿舍的走廊時,他瞧見一個氣質飄逸非凡的女生,坐在長凳上,手裏還捧著一個精巧的老鼠籠。由於宿舍禁止飼養寵物,所以伊凡不禁放慢腳步,對這個明目張膽犯規的女生和她的寵物看多兩眼。女生手上的籠子裏僅有一只通體近乎雪白,背上有兩條細長灰色毛髮的倉鼠。小小的倉鼠在滾輪中不停地奔跑,致使滾輪一直轉啊轉。

            “笨老鼠!”伊凡不屑地想。“你再怎麽努力跑,都還是在原地打轉而已。我一定不會像你一樣傻。”

            “哼!”

伊凡輕輕一聲嘲諷引起了女生的注意,她擡起頭來望著伊凡。伊凡這時才注意到女生的長相,並為她那雙漆黑且深邃得像無底洞的眼睛感到驚訝。那對望著伊凡的黑夜目光,似憐憫又似輕蔑,頓使伊凡心生不悅。於是,他撇開視線,直衝進男宿舍。

在清冷的升降機裏,伊凡不斷猛按升降機的按鈕,藉以發洩心中的煩躁,因爲他深深覺得自己被那目光刺痛了,更因爲溫習的進度比預定的落後許多。一想到明天的考試,伊凡覺得自己並不在正往上升的升降機,而是墜落於無底洞中。黑漆漆的深淵,沒有底,沒有可抓住的救命繩索,更沒有援手,他就這樣一直墜、一直墜……不過,他很清楚,死期就在明天。

“叮!”

一聲響后,伊凡面前出現一張令人覺得安心的面孔。他欲伸手讓對方牽住他,卻見那人往旁移步,説道:“你又在圖書館溫習到這麽晚,真是勤勞。”

伊凡這才回神,認出升降機外的人是住在他對面房的學生。他略爲慌亂地扯出笑容,點頭問候。出了升降機,伊凡疾步趕回房間。走廊兩旁的房門緊閉,一路上唯一的聲音就是伊凡的腳步聲。這片靜默愈加拉緊伊凡緊綳的心弦。“大家一定都在用功!”

一回到房間,伊凡立刻坐在書桌前,攤開筆記和參考書。一如往日,他努力地將每一條法令和案例塞進腦裏。唯一不同的是,今晚他會不時斜著頭瞄一瞄桌上的小時鐘,然後又緊張兮兮地埋頭苦讀。

藍色的方形時鐘嘀嗒嘀嗒地走了一大圈。隨著背誦的聲音吐出口腔,氧氣似乎也一點一滴地抽離伊凡的肺部。他漸漸覺得呼吸困難,同時空空蕩蕩的胃死命地欲把某些東西硬擠出來。正當他大口喘氣,並努力抑制作嘔的感覺時,房門另一邊的走道上忽而轉來一陣開懷的笑聲。

“他們怎麽還能這麽輕鬆呢?是因爲已經溫習好了嗎?”

那短暫的爽朗笑聲聼在伊凡耳裏有如山崩地裂!經年累月的造山運動推起來的高山一瞬間崩塌,急速滾落的石塊掩埋了伊凡。那些由英文字母形成的巨石密實地壓在他身上,把他僅有的空氣也奪走。幾近透不過氣來的伊凡苦苦掙扎不果,以爲自己就將窒息。這時飄來一陣清風,給了伊凡希望地力量。他循著清風地方向望去,終讓他看到了出口!

敞開的窗送來流動的空氣,展現遼闊的夜景。伊凡用盡全身力氣,把自己拖向窗口。當他坐上窗沿時,已是氣喘吁吁。

晚風輕拂,一點點拭去積壓在伊凡身上的隱形重物。放眼望去,璀璨的燈光閃閃發亮,映照得夜空成了一匹柔和的深藍色綢緞。窗外的一切是那麽令人心曠神怡,伊凡頓覺背後的房間仿佛張開血盆大口,等著吞噬他的怪物!

怪物腥臭、可怖的大嘴巴,讓伊凡憶起數個星期前,因他在課堂呈現中表現欠佳而指責他的教授。教授咆哮的大口,像是恨不得吞噬他。教授當時的神情,還有同學們平日看他的眼神,他知道,他們都瞧不起他,他們都當他是笨蛋!

他笨嗎?伊凡心想,他或許真的是笨蛋。不,他真的是個笨蛋,只是一直以來都不願意承認。

“對!我是笨蛋,我本來就是笨蛋!所以,我辛辛苦苦、拼命念書,也只得這樣爛的表現,別人卻可以輕輕松松的……”伊凡耳邊仿佛又響起那陣輕鬆爽朗的笑聲。

“我也想可以輕鬆下來啊。”

眼前寧靜的夜景向他敞開懷抱,清爽的微風溫柔地安撫他焦躁的心情,輕聲邀請他:“來吧,來加入我們吧!”

伊凡張開雙手,投入夜和晚風的懷抱。

“砰!”

與地面接觸的那一刹那,痛楚迅速從右臉頰、肩胛、胸口等処傳開,遍佈全身。同時,伊凡感覺到溫熱、咸腥的液體湧出嘴巴、鼻孔。很快地,右邊視線被染紅了。

“痛……好痛……”

伊凡發現自己完全無法使喚他的身體,唯一的感覺只有疼痛。

“救命!救……我……”

此刻,伊凡非常後悔自己莽撞的行爲。他拼命想求救,但他已不能確定聲音是否有從他的嘴裏傳出。仿佛除了極端的痛楚之外,其它的神經功能已經消失。

            無法動彈半分,只能躺在地上受苦的情況,使得伊凡沒能掌握時間的流逝。他究竟躺在地上多久了呢?半小時?一小時?伊凡焦躁萬分。

“我現在是在地獄了嗎?”

伊凡想起隔壁房的英文文學系學生曾經告訴過他,在但丁的《神曲》中,地獄的底層是癱瘓在冰中完全失去行動力。他開始懷念每天為課業煩惱的日子,覺得爲了發洩壓力捶墻至拳頭流血也不錯,甚至教授的斥責、同窗的輕視,他都不再害怕,反而希望他們現在就出現在他跟前。

“唧唧……”

一只小倉鼠跑進了伊凡的視線内。不久,有一個女生也走進他有限的視線範圍。女生蹲下來,輕輕捧起倉鼠,放進她身邊的老鼠籠裏。是那個在男宿舍前見到的女生!

“救我!”伊凡使盡剩餘的力氣求救,即使他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有說話的能力。但他相信那女生應該會幫他。任何人看見躺在地上的傷者,都會伸出援手。

可是,女生把倉鼠抓囘籠裏后,只對伊凡瞄了一眼,便若無其事地提起籠子,對倉鼠說起話來!

“你不可以這樣逃開噢!會遇上可怕的事情的。”

“救我啊!你這個白痴女人。”伊凡即慌張又害怕。

女生似乎聽見了伊凡未能說出口的話。她望著伊凡,卻完全沒有想要幫忙的樣子。那雙深邃的漆黑眼眸如同沒有星星的夜晚,寂靜無痕。過了一會兒,女生垂目嘆息。

“唉!罪孽深重的人啊,你已經死了。此刻的你只是在承受生前業障的果報。”

女生沒有起伏的語調,聼在伊凡耳裏卻如雷鳴貫耳。他無法相信這個女生說的話。如果他已經死了,爲何疼痛和悔恨的感覺如此強烈?伊凡不願放棄,仍希望這個奇怪的女生會救他。但女生站起來,轉身就要離去。

“別走!”伊煩在心裏呼叫。

女生停下腳步,側首丟下一句話便離開了。

“奪取性命是不可饒恕的罪孽,即使那是自己的生命。一年前你謀害自己時,便已注定停留在那個時刻。”

女生的身影很快便離開伊凡的視線,但他仿佛看見小倉鼠在滾輪中不停地往前跑,滾輪一直轉,倉鼠卻仍在原地。

 

完成于2010.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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