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胚胎奇譚》  

書名:《胚胎奇譚》

作者:山白朝子

出版社:皇冠

出版年份:2013年


 

        怪談不一定恐怖,乙一化名山白朝子創作的靈異小說便走療癒路線。無論是他第一本中文譯本《獻給死者的音樂》,還是本文分享的《胚胎奇譚》都一樣。

 

         我第一眼便覺得《胚胎奇譚》的封面挺漂亮,但它曾嚇到一位朋友,還讓我趕快把書收起。明明就很美,很有感覺呀。而且,該書主題雖是怪談,卻非那種企圖把人嚇得半死的驚悚小說,縱然偶有可怕的情節,但更多的是既哀婉又溫馨得療癒人心的故事。

 

        《胚胎奇譚》共收錄九篇短篇小說,故事主要圍繞在和泉蠟庵與耳彥主僕二人。和泉蠟庵是江戶時代的旅遊書作家,為了寫書經常需要實地考察;耳彥則是蠟庵聘僱來扛行李的雜役,順帶一提,應是他聘僱最久的雜役,因為身懷特殊技能的蠟庵總是會突然迷路到祕境去,所以他雇來的隨從常很快就跑掉了。不過在〈無臉嶺〉中,耳彥曾說喜歡和那個人一起旅行。因蠟庵的迷路異能而數次遇難瀕死竟還喜歡和他旅行的人,大概也是個怪胎。可是,除了這點以外,耳彥是個非常平庸的好人,有些惡習也有良善的一面,只是和大部分人一樣不太經得起人性的考驗。比起空靈似仙的蠟庵,耳彥顯得更親切,以他為主要敘述視角也比較具感染力。

 

         《胚胎奇譚》讓我覺得恐怖的內容,除了〈絞〉中處處是人臉的場景和〈不存在的橋〉中主角耳彥快被亡靈拖下懸崖的情節之外,主要皆與人心有關。人其實比鬼更可怕!例如,〈不存在的橋〉中就有比被亡靈拉進死域更令人覺得驚恐的部分,那是生死交加時人掙扎求存的自私。在生死之間,母子親情磨滅了,平凡的好人會暴力對待他原想幫助的老婦人。

 

        〈絞〉的內容更複雜。故事講述耳彥和蠟庵迷路受困在一座所有東西包括水果、魚類都有人臉的村莊。耳彥看著可充當食物的動植物上栩栩如生的人臉,尤其目睹村民宰魚時,長著一副人類五官的魚露出驚恐的表情以及魚內臟中竟還有胎兒,便覺得那些都是人類轉世而來,吃了它們便等於吃了人。所以,耳彥寧願餓得病了也不願意吃下村民送來的食物。這部分的描寫是挺嚇人,但故事結局卻是哀婉悱惻之餘又讓人省思。不願吃人的耳彥看似高尚,可為了活下去,他又親手絞殺一路跟著他們旅行,頗具靈性的白雞紅豆(還給它起了名)。蠟庵則相反,他毫不猶豫地吃下長有人臉的食物,並對耳彥吃紅豆感到不屑。在沒有選擇之下,是該進食可能有人的靈魂的未知生物,還是和自己有感情的動物,那種倫理矛盾讓我心情很複雜。

 

         這複雜思緒在之後的〈地獄〉中被更推進了一步。故事中有個以綁架旅人充當糧食的的可怕家庭,而他們用來餵養「牲畜」的肉片也是人肉。耳彥不幸被他們抓了,然後在不知情中跨越了禁忌線。之後,耳彥知道了自己謹守的原則被打破了,但為了生存,他欺騙自己那些是山豬肉而繼續進食。對照回〈絞〉中耳彥的抉擇,我覺得非常諷刺,對紅豆被殺更是無法釋懷。

 

        雖然以上所述幾篇即悲哀又可怖,但這本《胚胎奇譚》收錄更多極具療癒性質的故事。〈胚胎奇譚〉、〈青金石幻想〉、〈湯煙風波〉、〈無臉嶺〉和〈「來,我們走吧」少年說〉都屬於療愈類怪談,加上個篇章的編排次序,使這本書更像是披著怪談外殼的療癒小說。

 

       上文曾提到耳彥喜歡和大路痴蠟庵一起旅行,我想真正的理由並非欠債和人情。耳彥這個迷茫無依,毫無自信甚至有些自棄的平凡人,在誤闖祕境時曾因那些不可思議事件而找到了救贖。這點應是耳彥喜歡和蠟庵一起旅行的理由,而非僅僅將之當成是工作。耳彥是乙一小說非常典型的主角類型,也跟現在許多人很像——內心迷茫,找不到生存的意義,覺得自己融不進社會。在閱讀過程中,看著和自己在某方面相似的耳彥經歷〈胚胎奇譚〉、〈湯煙風波〉和〈無臉嶺〉事件,自己也會與耳彥一起被療癒了吧。

 

        綜觀全書,雖然〈絞〉給我的衝擊最大,但我印象最深刻,也最喜歡的是很感人的〈青金石幻想〉。蠟庵和耳彥在〈青金石幻想〉中只是配角,主人公是一名叫做輪的女子。輪因應工作的書店老闆的吩咐,跟著蠟庵他們一起旅行。在旅途中,他們「又」迷路到不知名村莊。由於輪救了村中病危的少年而受贈一塊青金石。

 

        「請您終生將它帶在身上,死不離身。不過,您得注意一件事。您千萬不能自殺。倘若您自殺,便會墮入地獄。」送青金石給輪的老太太如是說。

 

         輪在二十七歲時於一場火災中喪生。爾後,她一次又一次以輪的身份重生。輪的第二次、第三次人生都做出了不一樣的抉擇,因而過上了與之前不一樣的人生。之後的每一生,輪很努力鑽研學問,把她累世所學貢獻給社會。雖然隨著她每次以嬰兒之姿輪迴,她的功績便會化為虛無,可是輪仍努力寫書。

 

         數百年來,輪體驗過無數次的生離死別,幸福和悲傷。唯一遺憾的是,輪從未見過母親的樣子。母親是生輪時難產死去的,剛出生的嬰兒視力尚未健全,因此,不管重生多少次,輪始終不知道母親的長相。當輪結束第六次人生,回到母親溫暖的子宮時,她想放棄可以永遠輪迴重生的人生。不是因為痛苦或厭倦,而是她希望母親可以活下去,體會自己曾經感受過的幸福和感動。

 

         還是胎兒的輪用臍帶繞著脖子自盡了。她墮入了地獄。

 

         深信有地獄的人想必都會害怕自己會墮入地獄受苦。為了所愛甘願入地獄的那份情操,讓我非常感動。攜著這份感動繼續閱讀讀下去,無論是悲哀還是害怕都被沖淡了。

 

         在最終章〈「來,我們走吧」少年說〉中,我們看到,不只遭受家暴的「我」因邂逅「迷路」中的少年蠟庵而得以出走重生,蠟庵和耳彥也算是有了好的結局。到了最後,書裡書外,大家都被療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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