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的話:雖然這篇可以看成是獨立的一篇小説,但它畢竟是《等待》的另一篇番外篇,故幽靈建議沒看過《等待》和《傳説》的朋友先看了那兩篇,再看這篇《承諾》。) 

《承諾》

    吳元坐在二樓陽臺上,看著樓下花園裏嬉戲玩閙的妻和孫兒。這時,一輛深藍色的寳馬駛進了花園旁的車道。吳元注意到下著車的兒子和媳婦手上各捧著一盒包裝精美的禮物。

    那是他今年80大壽的禮物吧,吳元心裏想。
    吳元看著他汲汲半生得來的幸福,心裏卻始終有一股抹不掉的空虛感。最近,這股空虛感日漸強烈。尤其在他被醫生診出得了心臟病之後,這糾纏他近乎一生的“老朋友”,便不再是他怎麽也抓不到的縹緲,而是已化作日益沉甸甸的大石,重重地壓在他的心上。
    就在吳元還沉溺在自己的思緒之中時,已有傭人上樓來請他下樓去用餐了。
 
    夜已深,老伴和孩子們早已入睡,唯獨吳元默默地坐在書房裏。這幾年來,他越發睡得少了,最近更是難以入眠。
    吳元輕輕地撫摸著兒子送的壽禮,大樹造型的金黃色琉璃。他眼中看的雖是那清澈晶亮的琉璃,心裏想的卻是那朦朧濃稠的空虛,還有不安……
    當吳元看到那金黃色的大樹時,一直纏繞他的空虛感添了一股莫名的不安。這奇異的感覺在他腦海裏萌生了一種突發奇想,並從他口中迸發出來,讓家人們嚇了一跳。
 
    “我要回去故鄉走走。”在盯著琉璃紙鎮上那棵金黃色大樹良久之後,吳元突然如此説道。
    此話一出,飯廳裏原本愉悅的氣氛驟然轉變!吳元的妻子靜靜地瞧著他,眼中盡是憂慮;兒子和媳婦兩人沉默地對望。大家似乎有很多話想跟他說,卻不懂該怎麽開口。靜默又凝重的氣氛彌漫在飯廳之中。連吳元那對小孫子也察覺到了大人們的不尋常而不敢出聲。
    過了許久,吳元的兒子才打破沉默,小心翼翼地詢問他的父親:“爸,你不是都忘了以前的事嗎?那你要回去哪裏啊?”
    忘了,是的,他已經忘了過去。
 
     那一年,吳元工作的礦場發生了大規模的爆破意外。
    在醫院昏迷了三年后,吳元終于清醒過來,可是他的過去卻被那場意外全數銷毀了。他打探了很久才知道當時是哪個礦場。可當吳元去到那裏才發現,熟悉他的過往的人都已經不在了。那場爆破意外不只奪去了他的記憶,也奪走了許多兄弟的性命。
 
    自從吳元說出了那句話后,家裏的氣氛已不復以往的和諧。表面上雖然仍像從前一般和樂融融,但是只要吳元一開口,大家就會變得非常緊張,生怕他又說出什麽令人害怕的話來。
    不過對於這一切的轉變,吳元卻不怎麽放在心上。因爲他發現,打從他決定囘去那不知道在哪裏的家鄉后,壓在心裏的大石變輕了,一直縹緲不定的空虛感似乎也踏實了不少。
    他知道,這個決定是對的。
 
    那年醒來之後,吳元心裏一直覺得不踏實,總覺得有不能忘的事情被遺留在那場爆破中。夜裏做夢也總是夢見自己在一團冥茫的迷霧裏打轉,尋找著某樣東西,或某個人。不過,他不曾找到,也不曾知道自己在夢裏尋的是什麽。
    這奇怪的夢境在醒來后化成一股濃濃的空虛,捆綁了他數十年。
    數十年來,他夢裏夢外都企圖抓住這惱人的空虛縹緲。曾經,他以爲成家立業就是答案,因爲當他有這念頭時感到了些許的踏實。所以,他盡全力在事業上衝刺。
    由於吳元努力帶來的成就,老闆有意招他為東牀佳婿;由於老闆千金的溫婉賢惠,他把她視爲賢内助的最佳候選人。就這樣,吳元娶了老闆的獨生女,這個陪伴他幾十年,並為他生育了一個兒子的女人。
 
    “阿爸,你看甲洞那塊木屋區,真的有發展的潛能嗎?我們是不是需要參與這次的投標呢?”
    最近,兒子常拿公司的事情來詢問已退休多年的吳元。其實,這些小問題,吳元相信兒子是可以處理得遊刃有餘的。兒子真正的目的應該不在於得到他的意見,而是希望他有事情做,不會再胡思亂想吧。
    看著文件夾上大大的筑夢集團燙金標誌,吳元心裏又生一股惆悵。他拼搏半生,把岳父原本規模不大的筑夢建築公司發展成大馬數一數二的大集團。對很多人來説,事業成就如此,夫復何求?有此賢妻孝子,夫復何求?
    他吳元何曾不是也這樣想過。這些,就是他所追求的,也讓他達成了。可若是如此,又怎麽解釋這困擾他數十載的無盡空虛呢?
    這幾個月來,吳元開始思考,是不是那遺失了的二十幾年的記憶裏,有著比他這半生的成就更重要的事情。回去,應該是尋找答案唯一的途徑。但他又該回去什麽地方?
 
    對遺失的過去毫無綫索,吳元根本不知道自己從何來,該回去何處。隨著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原本輕鬆了些許的心情,又再沉重起來了。吳元每天凝視那金黃色大樹琉璃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漸漸地,吳元那一片冥茫迷霧的夢裏開始出現了聲音。模糊的聲音讓吳元聼不清楚說些什麽,但他卻感覺得出,那把聲音在呼喚他。聲音的源頭就是他的故鄉,是他必須回去的地方。不過,無論他怎麽用心去感覺、去尋找,他仍然找不到那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是從哪裏發出來的。吳元仍舊在夢裏的濃霧中打轉迷路。
    心中的煩憂真切地反映在身理上,吳元的心臟越來越衰弱了。
    這一天,吳元正準備下樓用餐的時候,突然心臟病發,一頭栽倒,滾下了樓梯。
 
    “我一定會回來的。”
    “嗯,我等你。”
    吳元想起來了。那一年,他決定離開小村子去打拼。臨行前,他和她在平日約會愛去的黃花樹下許下承諾。那時候,他們剛十七嵗。
    他還記得,那時的她穿著一套碎花样式的衣裙,那是她在節慶時才會穿上的新衣。爲了這一次的送別,她刻意打扮過了。他知道,這是爲了讓他記得她的美好。他一直都記得,應該一直都記得的,卻被丟失在那場意外中。
 
    吳元用盡了全身力氣才睜開了千斤重般的眼皮。他只覺得身體很沉重,重得仿佛被幾百塊大石頭壓著似的,連動一動手指頭都要使盡力氣。這讓他非常着急,因爲他得趕快回去,回去見她,見那個讓他立志成就一番事業的可人兒,那個原應跟他白頭偕老的女子。
    但是,心臟病發加上從那麽高的樓梯上跌下來,對他這副老骨頭的傷害太大了。即使不是因爲醫生和家人的阻止,吳元也下不了病床,更勿論回去橫跨半個國家的家鄉了。
    等待痊愈的日子太長了,吳元越來越心急。自從他恢復了記憶之後,煩惱不只沒離他而去,反而更重了。
    她還在嗎?她仍然在等我回去嗎?會原諒我嗎?
    吳元每天活在思念和愧疚當中。這致使他身上的傷口雖痊愈了,但是心臟病卻愈加嚴重了。
    好不容易吳元可以下牀,依靠拐杖走動了。他再也不願意依照醫生的話,繼續留在醫院靜養,連連催促他的兒子帶他回去故鄉。兒子拗不過他,只好依從,心裏依稀覺得這是最後一次替父親完成心願了。
 
    花了一天半的時間,吳元終于看到了那記憶中的黃花樹了。他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走向那棵樹,心情隨著腳步一步一步地激動起來。
    她還在等他!
    她仍然站在漫天飛舞的黃花之中等他。
    愧疚和感動化成洶湧的波濤衝擊著他的心。吳元激動得停下腳步,老淚縱橫地和樹下的人兒相凝望。這一眼仿佛把他們帶囘了數十年前,這隔了數十年的一眼呵!
    終于,她按耐不住強烈的思念,不顧一切地朝他奔來。吳元很想迎上去,擁抱著她。沒想到,卻在他剛要挪動步伐時,衰弱的心臟已不堪這一切激烈澎湃的情感而病發了!
    吳元心想,只要可以再握住她的手一刻也好。可是空氣仿佛從肺部抽離了,心臟也仿佛快要迸裂了。身體的痛苦讓他除了反射性地緊抓著胸口便再也無法做出任何動作了。
    吳元覺得眼前的一切愈來愈模糊,越來越黯淡了。他很想告訴她,我回來了。但他看這塵世的最後一眼卻是她淚痕滿面的樣子。
    我,終究負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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